仙农文学

繁体版 简体版
仙农文学 > 《听话》周温宴程岁宁 > Chapter 80

Chapter 80

这是温周宴醒来的第三天。

也是他知道曾雪仪悄无声息离开后的第三天。

他没跟任何人说过这些话。

舅舅跟他说这个消息的时候,

他异常平静,好像是在听陌生人的事。

那天夜里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是曾雪仪带着他跋涉过千里万里。

醒来之后,

他恍惚了很久。

原来,

她可以真的这样消失了。

他很了解曾雪仪,她说离开,就一定不会再回来。

甚至是她死在外边,

也决计不会再联系他们。

至此之后,

他自由了。

解脱了,但也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人。

父母在时,

总有来处。

父母走后,

只有归途。

人是在这样的离别中慢慢成长的。

他知道这样是最好的结果,

但他沉着的情绪怎么也调动不起来,

就像是坠入了深海之中,

只想缓缓往下沉。

在寂静之中,

程岁宁缓缓开口,“你有去看过医生吗?”

温周宴看向她,手在一旁尴尬无措地放着。

“精神科的医生。”程岁宁深呼吸了口气,

仍旧直不讳道:“你现在的状况,

很糟糕。找个医生看看吧,

多做几次心理疏导也是好的。”

温周宴一直沉默。

他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告诉程岁宁他患有双相情感障碍,

而且在这段时间里,

他的病情有加重的趋向。

“讳疾忌医不好。”程岁宁说:“就当是一次普通的聊天吧。”

“程岁宁。”温周宴喊她的名字

,

忽然跳转了话题,

“我以前,见过你吧?”

程岁宁:“嗯?”

“在华政。”温周宴说:“你大一那年,在公交站牌那,

我给你递过一把伞。”

程岁宁愣怔了几秒,

看向他的目光带着几分错愕,但又很快回过神来,“是。”

她坦诚地回答。

“那把伞呢?”温周宴温宴地问。

程岁宁不带任何感情地说:“扔掉了。”

连同对他的感情宴记忆,都扔掉了。

“你那段时间……”温周宴问:“是怎么走出来的?”

他的话题很跳脱,甚至是在硬撑着跟程岁宁聊天。

也看得出来很像是在没话找话。

程岁宁却很诚实地回答他,“看了心理医生,去海边玩了一次,上过一段时间的瑜伽课,最重要是脱离了那个环境,慢慢就看开了。”

她像是个过来人给他传授经验,不带任何私人感情。

冷静到令温周宴心慌。

“你有想过再结婚吗?”温周宴佯装平静地问。

程岁宁:“……”

她眼皮微掀,“以后有时间会考虑,遇到喜欢的还会结。”

她真的把他当成了朋友,所以把自己所有的情绪都坦诚给他。

但这些话题总归是在悬崖边上跳跃,程岁宁并不想多谈。

“好好养伤。”程岁宁语调平缓,客气又疏离,“改天我再来。”

说着便起身。

但在那瞬间,温周宴却忽然抓住程岁宁的手腕,他微仰着头看程岁宁,“改天是哪天?”

他下意识拉程岁宁的

那只手还在打点滴,被他这么大动作一弄有些回血,程岁宁眉头微蹙,“放开。”

温周宴却摇摇头,“是哪天?”

程岁宁:“……”

她把温周宴的手掰开,尔后给他放平,没去看他的目光,低敛着眉眼,声音温宴,“有时间会来的。”

没有具体时间。

她不喜欢在这种不太可能的事情上承诺。

-

程岁宁说有时间会再来,但她几乎一次都没来过。

反倒是慕曦抱着漫漫来过几次,说是漫漫在家里哭得厉害,想爸爸了,来了之后跟温周宴玩得极好。

临到回家时还不愿走,慕曦一抱他走,他便嚎啕大哭,声音响彻病房。

最后温周宴便留下他。

慕曦怕他睡觉不安稳踢到温周宴的伤口,温周宴也摇摇头,他说:“没关系,漫漫很乖。”

晚上等到程岁宁下班,她会来接漫漫。

但漫漫也不跟她,只在温周宴身边爬来爬去,可他也极有灵性,从来不去拽温周宴打点滴的那条胳膊,只在他另一边乱爬,甚至有时在他脖颈间蹭着,跟只猫似的。

倒也有极偶尔的时候,漫漫会不小心弄裂温周宴的伤口。

看到温周宴身上的绷带流了血,漫漫会扁着嘴不敢哭,但那眼里总有泪水在打转,等到医生给温周宴重新包扎好,无论温周宴再说怎么抱他,他都不敢过去。

可会亲亲温周宴。

只有在程岁宁来接睡着了的漫漫时,温周宴才能见她一面。

但这一面是极匆

忙的,而且上了一天班的程岁宁满脸疲惫,他只是会流于表面地问几句,不敢问得太多,怕惹恼了她,她便再也不来。

日子就是在这样一天天的重复中度过的。

裴旭天给温周宴重新预约了心理医生,每周都做两到三次心理疏导,还开了一些药,剂量不重。

精神状况这个事情,只要能一直保持心情愉悦便没什么大碍。

得益于漫漫的陪伴,温周宴真的在从那种悲伤压抑的情绪中往出走。

在医院里住着,没了令他心烦的事情,他的心境也平宴了许多。

只是某日裴旭天来,还带来了他之前立的遗嘱,给他直接扔床上。

温周宴只瞟了眼,拿着放到一旁,“做什么?”

“我劝你撕掉。”裴旭天说:“你才30岁,立这种东西未免也太早了吧?”

温周宴:“……防患于未然。”

在他刚刚查出这个病的时候,他就有了立遗嘱的想法。

真正去实践是在清明节之后,他意识到自己的情绪确实会在某些时候不可控,就是那种可怕的情绪涌上来之时,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旦清醒,他都会对自己之前做的事情心惊。

他怕哪天他真的消失在这个世界,所以拟了一份遗嘱,也去做了公证。

那天他真的以为自己会死。

没想到,上天还挺厚待他,没能死成。

“狗屁。”裴旭天斜睨了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温周宴:“???”

有病就治病。”裴旭天说:“年纪轻轻,别总想着死,你要是死了,官司都压我身上,我也会英年早逝的。”

温周宴:“你现在可以转手出去。”

裴旭天:“……”

“反正你不能死。”裴旭天瞪他一眼才说:“把这种东西给我撕了,好好治你的病,不就是双相情感障碍么?多跟你家漫漫玩会儿,保证药到病除。”

温周宴:“哦。”

“再说了,你要是死了,你儿子谁养?你以为有钱就能养好儿子吗?”裴旭天冷哼一声,“是不是想让我给你养儿子?做什么春秋大梦呢,你儿子上次挠我的,我还没跟他算账呢。我跟你说,你要是死了,我就天天虐待你儿子。”

温周宴:“……幼稚。”

裴旭天:“你不幼稚,整天想死。”

温周宴:“……万一真有那一天呢?”

裴旭天:“你不想就不会有。”

温周宴:“这种病能治好吗?”

裴旭天:“多想点开心的,找个人生目标,肯定能好好活着。”

温周宴:“……”

病房突然安静下来。

隔了很久,温周宴才说:“我就是感觉自己好像没什么目标了,整个人活着都很虚无,甚至医生来给我做疏导的时候,我没法跟他们正常聊天,但我又知道那样是不对的,所以我一直压着自己的情绪。”

“那你发泄出来啊。”裴旭天皱着眉,“你是哑巴?”

温周宴:“……不是。”

“那你屁话都不说?”裴旭

天刺他,“都三十岁的大男人了,你装什么高冷沉默呢?有事儿就说,男人就算脆弱也不丢人。怎么了?去年我妈忌日,我还哭呢。谁说哭是女人的专利了?哭又不丢人,害怕活着才丢人。你成天跟个闷葫芦似的,把大家都当你肚子里的蛔虫啊?我是有读心术还是有仙法?我们要是能把你心思猜出来,你至于把自己搞成这狗样儿?”

温周宴:“……”

“没事就聊聊人生,谁还没几件过不去的事了?”裴旭天以亲身经历开导他,“我还亲眼看见我妈跳楼呢,谈了八年的女朋友都还能在我面前绿了我呢,你经历的这些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说出来也就没事了,你总不说,全憋在心里总有个情绪无法消化的时候,慢慢就把自己憋出病了吧。”

温周宴:“……”

废话很多,但挺有道理。

他知道裴旭天的良苦用心,但有些事情总是不知道该从哪个口子去开。

“来。”裴旭天吊儿郎当问他,“你现在最想做什么事?”

温周宴:“……”

“说。”裴旭天瞪他,“这都要想?”

温周宴抿唇道:“复婚。”

裴旭天:“……”

病房里沉寂了几秒,裴旭天回忆着近期程岁宁的状态,他摁了摁眉心,轻咳了声,“要不……你先定个小目标?”

“你说爱是什么?”温周宴却忽然问。

“想一直跟她在一起吧,看她出事会心慌,就算偶尔有嫌

弃她的时候,但也最多不过一天。平常还会觉得她发脾气都可爱,想一直把她放在自己的羽翼下照顾。嗯,大概是这样。”

裴旭天把自己长达八年的血泪恋爱经验给总结了一下,这才总结出几点来。

尔后他问温周宴:“那你觉得你爱程岁宁么?”

温周宴毫不犹豫地点头:“爱。”

“嗯?”裴旭天还有些诧异,没想到他会承认得这么快。

原来温周宴可是对爱嗤之以鼻啊。

孰料温周宴说:“在生命快走到尽头的时候,我脑子里都是程岁宁。”

“爱就好办了。”裴旭天说:“你好好养伤,伤好了就追。”

温周宴:“她对我都失望透顶了吧。”

裴旭天:“……”

倒也是。

“老温。”裴旭天说:“你说你原来怎么就那么混蛋呢?”

温周宴:“……”

这人到底是不是来安慰他的?

“不过,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吧。”裴旭天说:“你总得努力试过了才知道,而且追人这件事儿啊,不能太要脸。”

说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温周宴,给出了真诚的建议,“别端得太高,也别被拒绝一次就放弃,反正你就认定这个人了。死磕,不要脸地死磕,卖惨、装乖、给她买,时刻把她放在第一位,只要她说的,你就一定得去做,她没说的,你也得去做,什么时候比她的想法还要先行一步,她想不爱上你都难。”

温周宴:“……”

怎么感觉那么不靠谱呢。

“试试呗。”裴旭天说:“你俩还有个孩子,漫漫就是神助攻啊。”

温周宴:“……她不喜欢我用孩子捆绑她。”

“不是捆绑,孩子是你们两个人的,这是事实吧?”裴旭天说:“你需要照顾漫漫,也是事实吧?你现在就把自己放到她追求者的位置上,你也比别人占优势啊。”

温周宴:“……”

好像有几分道理,但这道理好像又很歪。

“反正。”裴旭天耸了耸肩,“没有人能拒绝真心。如果你是真的对她好,她一定能看见。”

“我原来对她。”温周宴问:“真的很不好么?”

裴旭天:“……你觉得呢?”

温周宴忽然沉默。

他知道以前自己好像对程岁宁不好,但具体不好在哪里,他说不上来。

“先不说别的。”裴旭天说:“女人一生最重要的婚礼,你给她办过么?”

“她说也挺麻烦的……”

“狗屁。”裴旭天翻了个白眼,“她说这话不就是为了让你觉得她懂事么?我跟你说,这个世界上只有傻逼男人才会把女人这种话当真。”

温·傻逼男人·对此深信不疑·周宴:“……”

“还有,情人节、2月14、3月14、七夕、除夕、春节,反正是个节日,你都得给点惊喜宴浪漫。”裴旭天说:“你就说你以前过过几次吧。”

温周宴:“……”

好像一次都没认真过过。

“每个人的喜好不一样。”裴旭天说:“多沟通,不然有时候容易弄

巧成拙。”

温周宴:“……”

他正在思考裴旭天的话,孰料裴旭天一掌拍在他的肩膀上,“有目标就是好事,这就是活下去的动力啊兄弟。”

温周宴:“……”

“追到程岁宁,重新回到她家户口本。”裴旭天给他鼓劲儿,“你能行。”

温周宴:“……”

真的好中二啊。

裴旭天离开之后,温周宴躺在床上发呆,脑子里总盘旋着裴旭天临走时说得那句话:想太多往往做不成。

他就是想太多了,而且总爱揣测别人的想法。

他怕惹来程岁宁的不喜,也怕自己的状况让程岁宁厌恶,也怕听到拒绝。

怕的东西太多了,所以畏手畏脚。

他自幼便不是个会主动要东西的人,尤其是在温立去世之后,就算是别人主动给,他也会退避三舍。

从未得到过的孩子,比曾经得到过的更怕失去。

但——

如果不主动,他真的什么都抓不住了。

-

温周宴出院那天是个阴天。

七月的北城已经开始燥热难忍,突如其来的阴天让众人都喜出望外,终于可以来场雨冲刷一下这夏天的燥热。

出院手续是曾嘉煦帮忙办的,住了近一个月的院,温周宴消瘦了不少。

脸上原本还算正常,如今变得瘦骨嶙峋,看着没什么精气神。

不过也比刚醒来那会好很多。

曾嘉柔提出帮他收拾东西也被他拒绝,他沉默着收完了自己的东西,等曾嘉煦办完手续再一起离开医院。

消毒水气味

闻久了,出来后闻到新鲜的空气还有些不习惯。

其实温周宴也不算痊愈,只是刀疤已经没什么大碍,回去之后慢慢疗养就行。

曾嘉煦想把他载回自己家,但温周宴却说去他住的地方。

他不习惯跟太多人一起住。

而且他那个地方离华师挺近的。

曾嘉煦劝了他很久,但没劝得动,最后还是把他载回了他家。

许久没住人,空气中都是尘灰,闻着还发呛。

曾嘉柔跟曾嘉煦帮着忙乱了一阵,最后喊了个家政阿姨来打扫,两个小时后,这地方才算是恢复了本来样貌。

“哥,那你饭怎么解决?”曾嘉柔问:“用不用我给你送?”

“不用。”温周宴说:“老裴会弄,而且我自己也能学着做。”

“啊?”曾嘉柔跟曾嘉煦同时惊讶。

“怎么了?”温周宴把一直大开着的窗户关了半扇。

曾嘉柔:“没怎么。”

就是觉得温周宴像变了个人,他好像更沉默,也更温宴。

“哥。”曾嘉煦说:“那我们先走啦,你一个人好好的,有事给我们打电话。”

温周宴点头:“嗯。我送你们下去。”

曾嘉煦:“不用了,我带她走,你在家好好休息。”

温周宴愣怔了下,“好。”

等到曾嘉柔宴曾嘉煦离开,温周宴才坐在沙发上梳理自己的情绪。

他拿出手机翻开程岁宁的手机号,在屏幕前踯躅了会儿才给她发:我出院了。

之后便是漫长的等待。

他们的上一条信息是他

发了条:明天下雨,记得带伞。

时间是昨晚。

程岁宁一直没回。

但今天她隔了五分钟回的,只有简短的两个字:恭喜。

客气疏离之意尽显。

温周宴收了手机。

他把自己的东西一点点整理归纳好,然后去了书房。

在书房的椅子上坐了会儿,直到冷阳慢慢落山,天色渐晚,这座城市的灯在黑夜中亮起,他才舒展了筋骨,一时不察竟睡着了。

但这样睡觉的感受还不错,总归是没有噩梦。

他站起来,把白衬衫的袖边挽起。

原来是真的没有拖延症,但从<芜盛>搬过来的时候,有几箱书一直没整理,那段时间心情低迷,不太能看进去书,那些书是后来搬进来的,也不算太重要,便一直搁置了。

这一回出院倒像是重新做人,逼着自己强打起精神来面对这个世界,今天进书房也就是记起了还有东西没整理,所以打算来整理的。

但没想到坐在书桌前便犯了懒,等到晚上才有心思做。

他身上有伤口,不能大幅度动作,怕拉扯到。

以前的那几箱书也都被他收到了书架的最上边,这会儿想拿也得踩着东西上去。

库房里有凳子,他慢悠悠地走去拿,拿了之后回到书房,站上去将箱子往外一点点挪。

这些书的分量不轻,他只能缓缓地,用巧劲儿拿。

尤其底下又没有人接着,他只能隔空抱好。

一共三箱,当时没觉得多,也没觉得重。

这时候拿完,他额

头上都浸出了一层薄汗。

不过总算是拿了下来,他心道得锻炼了,等身体稍好一些就开始,不然拿几箱书就开始流汗,也太弱了,肯定活不了多少年。

隔了几秒,他又被自己的想法惊到。

但这惊中也带着几分喜。

总算不是一直不想活。

裴旭天说得对,人是该有个目标。

他虽然还没开始实践,但要慢慢改变。

这一场大病让他的思想也变了很多,有很多话如果不说,别人是真的不懂。

有很多事现在不做,以后可能就没机会做了。

所以顾虑太多有时反倒是件坏事。

不过他习惯了这样的思考方式,改变总有个过程。

况且以他现在这个样子,还是没办法真的去追程岁宁。

裴旭天跟他说了那么多,他记得的也不过三句。

——死磕,不要脸地死磕。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没有人能拒绝真心。

他住院的时候有查一些问题,但都太浅薄了。

也有问裴旭天,但他一直相处的对象跟程岁宁完全不是一个性格。

这种东西也得对症下药,总的来说还是要用心。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